作為一個環保公司老板，每年的12月份才是他最難的時候。忙活了一年，到了收錢的時候，恐怖的事情發生了，領導們一個個地消失，他得使出福爾摩斯的本領，把他們找出來。

阿強右手握著保溫杯，杯子里的紫色葛根已經泡成了棕色，這些正方體像小木頭塊一樣漂浮在水中。他喝了一大口水，微苦的滋味在口腔里蕩漾開來。

據說經常飲用葛根水可以生津止渴、升陽止瀉、發表解肌、疏經通絡、降低血壓、降低血脂、降低膽固醇、擴張血管，還能護肝。阿強沒想到的是自己一個85后，不到40歲，已經手拿保溫杯，上午枸杞水、下午葛根水。

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這些中草藥真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效，阿強感覺自己的身體最近確實沒出過什么毛病，前些天，天天在一個礦山修復工程的工地上蹲著，經常熬夜，也沒啥問題。他似乎忘了，這些天他忙得團團轉，連跟兄弟們一起去喝酒的時間都沒有了。

在工地上干活不是最累的，他想。作為一個環保公司老板，每年的12月份才是他最難的時候。忙活了一年，到了收錢的時候，恐怖的事情發生了，領導們一個個地消失，他得使出福爾摩斯的本領，把他們找出來。沒有消失的領導也突然冷若冰霜。

今年的12月比往年還要難熬些，下屬們早就開始去各個業主那里，跑遍每個部門，嘴皮磨破，只為把關系做到位，但關鍵時候，阿強必須出馬，不然是不可能見著錢的。這個月，天天要錢，到處堵人，他這個老板，別的啥事也干不了。

他回想著上午和X市邱市長見面的情形。

邱市長很客氣，說話的口吻帶著尊重，跟當初剛承接項目見到他時沒什么兩樣，就像阿強不是來討債的。

“請坐，這一年辛苦你們了，工程做得不錯，把我們這里的環境搞得這么好。”市長說話時甚至可以說是笑容可掬。“高手，這是個高手。”阿強心想，起碼比昨天見到的那個欠錢還“裝大爺”的混蛋強。

阿強笑得比市長更甜蜜，比花兒更美麗，“領導，為您分憂，這都是應該的。”他拿出準備好的一沓資料，說：“領導，您看，既然您對我們的工作還算滿意……”市長手一揮說：“不用看，我清楚得很。錢不是問題……”阿強大喜：“謝謝領導！”市長悠悠地又說了一句：“問題是沒錢。”阿強哭喪著臉說：“您就別拿我開涮了。”

市長說，“不是，阿強，你的公司在我們這里服務五年了，市里財政的情況你不是門兒清嗎？前兩年我們拖欠過任何工程款、運營費嗎？”“沒有，領導，以前到了年底，90%的款子不用我追著您，就直接到我們公司賬上了。”阿強老老實實回答。“你看，現在的確遇到難處了。”市長說。

市長開始聊一些大話題，阿強的思路跟著他走，云里霧里一個多小時都過去了，聊啥都行，只要別提錢，提錢就是“沒有”。但阿強怎么能不提錢呢？

說到最后，阿強說，“領導，今天我就把臉皮揣兜兒里了，不得到一個準確的答復我是不會走的。我們小公司，還指望這碎銀幾兩熬過去。” 

市長想：阿強做的活兒確實沒啥說的，也幫著市里通過了環保督查，明年還得依賴他把活兒干好。他沒給錢，但給出一個承諾：“你一來我就知道是為啥，我肯定給你，元旦后。”“那這個錢……給多少？”“現在定不了。”像細雪碰到了太陽瞬間融化，市長臉上的笑容完全不見了。

阿強知道再步步緊逼就是不識趣，告辭出門。

回到公司，商務阿珍報告了一個好消息：已接到線報，明天Y縣劉縣長肯定會在家。

阿強端起保溫杯，泡上這杯葛根水，暗下決心：這次不能讓這只狡猾的狐貍再溜走。

喝了兩口水，他擰緊保溫杯的蓋子，放到背包的側兜里，拎起包就讓司機送他去了縣長家小區旁邊的一家快捷酒店。

Y縣今年的運營服務費是2000多萬，方方面面都搞好了，技術上面已經做得很充分了，這是一個無懈可擊的項目，但領導就是不簽字。

有聰明人出主意：你們趕快找劉縣長。但縣長怎么都找不到。找了中間人約他，中間人回話說：“你甭去，去了現在也不見你。”阿強就直接去政府的那座辦公樓找，但每次都撲個空。

阿強在快捷酒店辦理了入住，打定主意等著劉縣長明天早上8點一出現，就去小區門口堵住他，不動聲色將之拿下。這次總該行了吧？他心想。拿出保溫杯，準備再抿一口葛根水。

手機響了，是吳科長打來的：“你住縣長家小區門口是準備干啥？劉縣長根本不想見你！”阿強說：“但是我必須見他！” 吳科長掛斷電話，過了一會兒又打過來：“你可別在人家小區門口鬧，退房吧，明天去他辦公室談。”

第二天，阿強就去了縣長辦公室，比縣長到得都早。他以為劉縣長會尷尬，沒想到他神態自如，反倒是自己渾身不自在，“這些領導心理素質是真好”，阿強想。

雙方都心知肚明，那就廢話少說，阿強等縣長坐定就說：“領導，2000萬。”縣長呷了一口茶說：“我給不了你2000萬，只能給你幾百萬。”

阿強急了，說：“不行，老哥（阿強和劉縣長是同齡人，這聲老哥叫得不算勉強），你不能這樣，幾百萬解決不了問題，你就得按2000萬給我，這個年頭才能過得去。”東拉西扯好大一會兒，劉縣長最后同意，“盡量”把錢給了。阿強笑了：“領導，有錢能使我推磨，明年還不給你掉鏈子。”

這兩年，阿強要賬要出點心得。應收賬款，不去磨肯定不行，磨都不一定磨得來。要賬就得沒臉沒皮，死纏到底。

遇到尊重自己的領導，哪怕暫時還沒給錢，就算是燒高香了，能說一些“確實理解你們”之類的話，已經是高素質領導。有些領導，欠錢越多，架子擺得越大。欠錢還理直氣壯地呵斥你：不就欠你點錢嗎，干嘛天天跟在屁股后頭要？他們一點面子都不給，那你一點辦法都沒有，只能忍著。不管是不是欠錢，平時人家都覺得做企業的地位比公務員地位差很多。元旦、過年，求人家要錢的時候，差距就更巨大。

當然阿強也清楚，有的地方不是存心賴賬，是的確沒錢。他要賬的時候，天真地問領導們：“今年財政很難，但近期這么多政策，明年會啥狀態？會不會好？”領導就說：“政策能起什么作用誰知道？”

阿強也只好喝上一口葛根水，閉口無言，努力想一個討喜的話題。

好在他的死纏爛打見了成效，月底到賬五千萬，元旦上午又到賬三四千萬。

“今年才過去大半天，要賬就這么有成效。”阿強和阿珍他們一邊說，一邊商量著怎么去慶賀一下。

今年又熬過去了。再怎么難，總能熬過去的，葛根水功不可沒。元旦夜里，阿強想。

結束一年的最佳方式是想想你要感謝什么，為了不再繼續想要賬的事，阿強睡前對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是：去年已經結束了，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，明年繼續干環保，關燈！

【本故事純屬虛構，如有雷同，純屬巧合。】

編輯：李丹